在特朗普贸易大棒压力下，欧洲转向亚洲
钟飞腾（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大国关系室主任、研究员）
7月中旬，特朗普在出访欧洲之际告诉媒体，就贸易问题而言欧洲是美国的敌人。特朗普强调，欧盟在贸易问题上和中国一样坏，尽管是小坏。中国人对特朗普的“昏话”早已习以为常，但对美国最亲密盟友的这种定性还是让人大吃一惊。在贸易摩擦背景下，欧洲正寻求加强与亚洲的合作。
美欧经济关系分道扬镳？
在中国对国际关系的传统认知中，所谓西方世界主要就是美国和欧洲。二战后运行的国际经贸规则也是美国带领欧洲制定的，美国的综合国力在二战后达到鼎盛阶段，通过马歇尔计划援助欧洲，不仅带去了美国的财富，也将美国的一套规则注入欧洲。在很长时期内，美欧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的规模都在70%以上。由于美欧合作，世界经济的规则总体上是稳定的。
西方世界仍然是美国国际经济最为重要的伙伴和盟友。按照美国商务部的统计，欧洲占美国总出口的26.9%，从欧洲进口占美国总进口的25.5%。2017年美国对欧出口总额为6327亿美元，比2016年增长4.9%。从欧洲进口7416亿美元，同比增长5.8%。由此，美方认为美国对欧贸易赤字为1089亿美元。美国出口至欧洲的第一大类货物是不包括汽车的资本品，2017年总出口额为1274亿美元，而在进口中这一类货物列第二位，总值却超过出口额88亿美元。美国对欧洲出口的消费品为679亿美元，但进口的消费品却高达1438亿美元。显然，美欧经济关系是一种高度融合性的产业内贸易关系，这与中美贸易结构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短期内，美欧双方都难以找到替代者，因此也就不会分道扬镳。
更为基础的是美欧跨国公司之间的深层联系。据美国公布的最新数据，2015年，美国跨国公司在欧洲的销售额超过2.8万亿美元，欧洲公司在美国的销售额接近2.2万亿美元。从各自雇佣的就业数来看，美国公司雇用465万名欧洲人，欧洲公司在美国雇佣432万人。
但与美方强调总的贸易赤字不同，欧洲方面更加愿意区分货物和服务贸易，因美国在服务贸易领域有强大的竞争力，对欧洲是盈余。美国商务部的数据显示，2017年美国对欧服务贸易盈余656亿美元。
强调货物贸易赤字，不提服务贸易盈余，这是特朗普在对外进行贸易战时的一个显著特点。显然，对于美国这样的国家来说，服务贸易的盈余主要来自于其高端服务业，包括金融、数据以及医疗等，而这些行业领域通常与特朗普的支持者没太大关系。因此，与以往美国历届政府发动一些贸易议题不同，特朗普的贸易保护主义主要针对贸易赤字而来。为此，理解特朗普舞动贸易大棒的逻辑，不能忘记了贸易赤字背后的选民基础。
欧盟的反制措施针对特朗普的选民
同样作为选举政治的推行者，欧洲不会忘记贸易政治经济学这一点。针对特朗普6月初发起的钢铁铝制品关税战，欧洲很快做出回应，对美国出口至欧洲的28亿美元产品进行反制。欧盟委员会强调，这是符合WTO规则的。而且，还有大约36亿美元的货物正等待列入清单，欧盟强调这要取决于特朗普是否进一步升级贸易战。在现有反制清单上，包括了来自美国肯塔基州的波旁威士忌等针对性很强的产品。美国方面也很快知晓了欧盟的策略，就是要打压支持特朗普的选民。
7月初，欧盟委员会给美国贸易决策部门发信，告诫美国如果对欧洲出口货物征税，最终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关税提升之后损失最大的还是美国自己。按照这份信件中提到的数据，将有约2940亿美元的美国出口至欧洲商品会蒙受不同程度损失，大约是美国2017年总出口的19%。此外，该信件也提及，欧洲汽车公司对美国经济有很大贡献，在美国建有很多分支机构。2017年，欧洲汽车公司在美国共生产了290万辆汽车，大约是美国总生产量的26%。这些公司直接为美国创造了12万个工作岗位，主要分布在南卡罗纳州、阿拉巴马州、密西西比州以及田纳西州，而这些南方州都是特朗普的支持者所在地。显然，同样陷入民粹主义的欧洲对特朗普贸易策略的政治逻辑看得很清楚。
西方盟友反制美国保护主义很坚决和果断。这与2002年针对小布什政府时期的贸易反制有些不同，这次欧盟委员会绕过了WTO，不再等到国际多边贸易规则许可就出台了单边措施。墨西哥、加拿大等国都类似，主要原因是这些重要伙伴和盟友都不敢相信特朗普能够遵守国际多边贸易规则。此前，特朗普已经阻挠WTO法官任命，事实上WTO争端解决机制暂时已停滞。
欧洲对特朗普的反感，也还不仅仅来自于贸易。事实上，追求“美国第一”的特朗普已经显著削弱了大西洋两岸白人精英的影响力。在刚刚结束的北约峰会上，特朗普要求欧洲盟友增加军费。尽管2014年时，在奥巴马时期北约的欧洲盟友已经承诺，2024年将军费开支提升至GDP的2%，但特朗普的要求却是每一个成员国都必须达到2%。对于欧盟国家而言，短期内无法满足美国的这一要求。德国等国之所以答应特朗普的要求，一是财政收支不错，经常账户盈余达到了GDP的8%，二是因为在伊朗的投资遭受到美国撕毁伊核协定的威胁。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朗普，欧洲等老牌国家实际上很无奈。
与中日共同应对特朗普保护主义
在分析美欧日经济时，有一个特点需要加以注意。尽管美国是制造业强国，但是美国的制造业增加值多数留在国内，这一点与德国日本不同。此外，以贸易占GDP的比重衡量，美国是所有大国中最低的。因此，美国经济的特色之一在于跨国公司控制的产业内和企业内贸易，很多时候并不见得能够显示在常规统计数据上。
欧洲要比美国更加依赖于对外贸易，因此很有兴趣捍卫自由贸易和开放的贸易体系。7月下旬，欧盟理事会主席纳德·图斯克和欧盟委员会主席让·容克都将访问中日两国，并与日本签署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欧盟方面认为，这是迄今为止欧盟签署的最大的自由贸易协定，成员国占全球经济总量的三分之一。与此同时，欧盟还将与中国共同支持WTO的多边贸易机制，以对抗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战略。
欧洲是一个拥有5亿人口的单一市场，经济规模比美国来得大，但其内部摩擦也远比美国来得纷繁。在欧洲债务危机爆发的几年中，全部欧洲国家都被德国所引导，大力推进出口、减少进口，以平衡赤字。当美国缩小进入国际的市场规模时，欧洲难以大幅度扩大对美出口，因此经济蓬勃发展的亚洲是一个不错的替代选项。
不过，我们要注意到，欧盟与中国也有经济纷争，欧洲对华贸易有超过1000亿美元的赤字。尽管在应对特朗普贸易保护主义上，双方的共同利益不言而喻，但是也要客观理性看待欧盟试图推动欧亚合作的限度。(编辑李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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